19
我醒的时候,正有个小宫女在往我被窝里塞热乎乎的汤婆子。
这人我认得的,是皇后宫里的灵蕙。
她见我正看着她,也知道昏迷刚醒的人不喜欢有人惊叫吵闹,还特意压了压自己的声音说:“婕妤总算是醒了,奴婢去叫太医和灵枝姑姑来。”
看这天色,是下午了,院子外头吵闹了一阵又安静下来,也没见着明妃给我安排的宫女。
室内的装潢倒是钟秀宫的装潢。
我恐怕不止昏睡了一两天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没力气,也不太敢去摸自己的腹部。
但我现在也已经真切地感受不到孩子的胎心了。
我对这个孩子或许抱有一些怨怼,但总归还是愧对他的。
不过多时,便有人进了内室,我原本以为是太医来探脉,合了眼也没想搭理他。
却没想到是皇后来了。
“玟妹妹可感觉好些了?”她将我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我的胸口不叫我着凉。
“妹妹莫要怪我不体谅病人、急着来找你问话,实在是钟秀宫的宫女和寿安宫的宫女在皇上面前各执一词,本宫作为中宫皇后,总得在你这里问上一遭。”
我摇了摇头问她:“那支……簪子……”
皇后起身给我倒了碗水,叫我慢慢喝,这才说。
“在救你时,静贵妃就已经另叫了侍卫打捞明妃赏你的那支簪子。”
“里头搜出了蜡封的坐胎药方和麝香,若非如此,她还禁不了足。这下你醒了,过了今晚,得叫她何婕妤了。”
“这样啊……”那前朝发力就在这两天了。
皇后接过我手里的空碗放在一边,见我受了凉总是咳嗽,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你今晚还撑得住吗?大不了本宫帮你去回了皇上,让皇上隔天再来看你。”
我笑着又摇了摇头。
“娘娘迷糊了,如果今天拦了皇上,明天、后天,不管我怎么说,皇上都不会信的。”
这就是皇帝,疑心甚重,自己定夺权衡的都不一定愿意信任。
皇后她忽然笑得有些发苦,却还是伸手理了我的鬓发,劝我再多睡一会儿,最好再做个好梦。
我应了一声,合了眼又睡了过去。
我也想再做一次先才的美梦。
20
再醒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听见了太医告退的声音。
果不其然,皇帝正坐在我床沿上。
他瞧见我醒了要坐起来行礼,出手将我又按进了被窝里。
“皇上,这不合礼数……”
“你如今身子不好,便免了这些繁文缛节。只当朕是个关心妻妾的主君便是。”皇帝温言软语的真的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一家之主,脑子迷糊些的,大抵真的会把他当做是自己的夫君吧?
“嫔妾……妾身、我,知道了。”我做得一副乖顺又有些失神的样子,在被子里掐了一把自己,憋出一汪眼泪来。
“皇后和朕说了,你是自己脚滑掉进湖心的,是吗?”皇帝一副温和的语调,眼睛却紧盯着我的脸,想瞧出些什么。“当时你与静贵妃在湖心结伴游玩,我们在岸上瞧不太真切。”
可我是记得的,从八角亭往湖心看,那会儿我与静贵妃也应当是隔了好几人的距离的。
“是我自己踩在了青苔上、滑了跤掉下去的,那时候也没有人碰到我。”
他点了点头,像是肯定了这个回答,却没想着做一些安抚动作,反倒继续问我:“明妃给你的簪子里有麝香,这个你知道吗?”
——皇帝他没有提那张药方!
“玟儿不愿欺瞒主君,在我和静贵妃姐姐去湖心前,玟儿是不知道的,只是我们在栈桥上待得越久,香味越浓郁、眼前越模糊,玟儿就知道身上有麝香了。”
皇帝又开始一粒一粒地拨他的翠玉珠子了,思索了一阵,我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咳嗽了起来。
等我缓过劲儿来了,皇帝俯下身握住我放在胸口的手又问:
“你觉得先前给你安胎的太医怎么样,就是那个章显,章太医。你要是觉得还不错,朕就还叫他来给你请脉,为你看看咳疾。”
他感觉到我的手明显瑟缩了一下,甚至还有一点发抖,也瞧见了我有些闪躲的目光。
“章太医……医术高明,不过玟儿想换一个,能好好同我说话的太医。”
“怎么?太医还不说人话不成?”
“章太医总是叫我觉得自己被诓了,该吃的药吃了,却也总是身上发虚、不想吃东西……”
“那就依你的,换一个,往后叫江太医来。”
……
我对此越高兴,皇帝的心里越会往静贵妃那边偏,而章显……大约是获罪了吧。
皇帝今日在我这里歇下了,哪怕我不能侍寝,哪怕同被禁足的明妃待在一个宫里,他还是留下来了。
而我们都心知肚明,那簪子里的药方虽然未被提及,但那是谁放进去的根本不重要。
皇帝需要一个发难明妃、自己又不为难的由头,他得到了。
我需要一个在明妃眼皮子底下打胎的机会,还有向皇帝求救的机会,我也得到了。
只要我能用麝香让我这一胎和贞嫔联系上,线索再断在花房和钟秀宫,那便是板上钉钉。
也亏得明妃把章太医叫来为我保胎,还总是编造脉案、汇报胎像稳固。
哦,何婕妤。
21
皇帝第二天上朝就收到了不少上书弹劾,由皇帝手下的中书令程兴牵头,弹劾太子太傅吏部尚书何辉、太子少保户部侍郎何显祖等一应官员。
欺罔之罪十六,贪腐之罪九,狂悖之罪十八。
条条列列按律都应当罢官免职、抄没家产,更有甚者,按律当斩。
只是这腐肉一挖,朝堂就空了一大半。
幸得那些官员手底下还有一些底子干净的,朝堂才不至于停滞瘫痪。
至于官员的数量问题,皇上已经决定了,在春闱之后在京城放出消息多加试一场,落榜的举人可以再考,一应开销就以已经被抄没充公的何家家产供应报销。
何家人被下令流放,何氏的下场比皇后预计的要更惨烈些,说是已经贬为庶人、送出宫去了。
似乎是因为皇帝拿到了静贵妃之前命人寻找的,贞嫔的坐胎药方和贞嫔与何氏的往来信件,又叫人去验了药方上的笔记。
听说是动了大怒。
就连何氏当夜难产生下的皇子也被送出了宫抚养。
那晚她叫喊了一夜,皇帝帮我传了轿撵,让我去皇后娘娘宫里住一段时间,后来我就没再见过她。
到这里,已经与我无关了。
何家倒台、张家隐退,朝堂上少了两棵深根固柢的树,再加上皇后娘娘的联系操盘、皇上背地里建立了独立的监察机构……
黎洲城往年的光景应当是不会再见着了。
我只用坐在皇后宫里回味故乡的青腰就好了。
22
自从宫里没了明妃,静贵妃哪怕经常嘴上依旧不饶人,比起以前的娴雅,还时不时的会多出不少带着英气的耀眼来。
上次秋猎,静贵妃卸了钗环,携弓上马的模样便叫皇帝看直了眼,更别说她还拔得头筹。
皇帝问她想要什么恩赏,她就说:
“臣妾父兄早就抱恙辞官了,皇上体恤,给他们封了闲职,这本已经是最好的赏赐。若皇上执意要赏,那便帮臣妾讨一讨皇后娘娘宫里、小厨房的秘方吧。”她的丹凤眼比以前更好看了。
“玟妹妹都好久没去臣妾宫里坐了。”
“哈哈,”皇帝笑得一拍大腿,皇后也不免失笑,前朝安稳,后宫和睦,怎么着都是开心的。“你这不是要跟皇后抢厨子,是要和朕抢玟嫔了。”
“那不成,再过一个月就是静姐姐生辰了,要当着寿星的面准备贺礼,那多没意思啊!”
我大抵已经真的适应了宫里那四四方方的天和规规矩矩的生活了。
我能够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静贵妃和皇后面前笑出来。
能够像以前我们常常畅想的那样,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能够安心地在后院唱歌绣花,能够在去猎场的时候学着骑马。
能够好好地怀孕产子,教他要忠君爱国、教他知道百姓的疾苦。
也能够好好地变老。
……
你看,我已经可以把你忘掉了。
所以,你不要总是记挂我而误了转世投胎的时辰。
叫这世道变成这样,我可费劲儿了。
外头春光正盛,
你不代我在外面享受回来,我可就亏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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