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鸟低飞,落在恢弘的建筑之上,飞檐斗拱,下方的横梁上有一只喜鹊窝,正是胡府。
胡府大门前,左边一排拴马桩,几匹健马悠闲的摇着尾巴。
右边一片青石板空地,是放置马车所用,正门楼两旁一对雄狮石雕镇守。
青石阶首上,迎面两扇朱红色大门。
门上碗口大的铜锭镶嵌,在挤出云层的晨光照耀下,泛出刺眼的光芒。
门楼之上一块匾额,上书:胡府。
字体遒劲,入木三分,其上镶着金边,落款行草,是“牧斋书”三小字。
此时,一簇人群拥护在胡家门前,这都是胡府管事上下。
这拥簇的人群中央位置,一道魁梧的身影眺望着远方。
他方脸阔口,带着黑色幞头,约莫五十多岁,颌下髭须齐整,一双眼睛里透着平静,嘴角不住蠕动,似在嘀咕什么。
此人是胡府二老爷,胡永年的弟弟胡永忠。
胡永年作古,整个胡府除了当今主母萧念缜外,就属他辈分最大。
“二叔,您说这大哥也挺有意思,既然无碍,怎么迟迟不见人踪,不自己派人传信,偏偏通过府衙差役通报,而且还需要您老人家在这里候着,这晚辈的架子未免也着实大了些!”
说话之人面如冠玉,年方双十,剑眉星目,可惜双眼深陷,泛起淡黑,目光浑浊无光,透着阴鸷。
他身穿地藏色点金长袍,腰束玉带,手中摇晃着一把白纸扇,来回间,扇子上的碧玉吊坠摇晃,荡起一汪翠绿。
他是胡天佐同父异母的弟弟胡天佑。
“二哥可不能这么说,天佐哥怎么说也是整个胡家的家主,他身体不好,却为胡家深陷险境,死里逃生,功在胡家,我父亲身为长辈,关心晚辈,出来迎一迎也是人之常情。”
这搭话之人年方十九,圆脸阔背,双耳下垂,眼睛凸出,咕噜咕噜转动,透着机灵。
他身穿乌云金丝点缀长袍,带着儒生软冠,一派读书人的样子,与一旁的胡永忠十分相像。
他是胡永忠的儿子,唤作胡天行。
“不错,大哥己经不在了,大嫂身为主母,自当不便等候儿子,我身为长辈,带大嫂前来等候,礼之自然。”
胡永忠咳嗽了下,捋了捋胡须,眼神细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侄只是替二叔不平,别无他意。”
胡天佑挤出个微笑,手中的折扇摇晃的更欢实。
“天佑,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整日与那些狐朋狗友胡闹,留恋烟花之地,迟早坏了身子。”
胡永忠板着面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忧心忡忡道,“你大哥身体本就不好,要是有个好歹,这硕大的胡家重担可就要落在你的身上了。”
胡天佑心中不忿,听到此处一惊,忙收起扇子,整理了下衣衫,郑重一揖道,“二叔自来公道,只是要真有那一天,小侄还需要仰仗二叔,要不然这偌大的胡家,小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胡永忠也没有料到他会分不出他话外意思,竟打蛇随棍上,白了他一眼,并不再搭话,瞧着前方街道,只见两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眉头一皱,似乎这胡家的举动,关系整个安西府的大局。
“大哥也是,明明身体不好,偏偏要去西凉府护送捐输军粮,去时有官兵护送,回来时只带着一众亲信,遇到劫道响马,也属于正常,只是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骗过了那些响马,能好端端地回来。”
“哼,天行,怎可随意胡说?
你虽无心之言,要是被他人听了,传到天佐的耳朵里,那可就不好说了,到时候兄弟阋墙,岂不是有了心结?”
胡天行忙醒悟,这才发现周围的家仆都盯着他,忙向着父亲一揖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
他瞥了一眼胡天佑,可什么也没看到,只能凑近胡永忠身后垂首而立。
人群中挤出一个凶猛大汉,正是酒楼大放厥词的食客,他虎视眈眈望着街道,衣袖低垂摇晃,喘着粗气。
一旁人群中眺望之人被无端打扰后恼怒上头,可见到来人一身彪悍后稍顿,被其威势所摄,灰溜溜地相继躲避。
马蹄声叩击着青石地面,发出哒哒哒声,仿佛催战的鼓点,让程常念原本就凌乱的心绪更加浮躁。
这马车厢里豪华,放置暖炉,可在这初春的气候里,仍透着寒意,好在他己经尝惯了冷暖,对这寒意早己有了抵抗之力。
局促不安中,双手见汗,额头也渗出细汗来,虽说他做了万全的准备,仍对未知的一切充满了忧虑,生怕一个不小心露馅,到时候麻烦便大了。
经过三个多月的时间准备,程常念在被美食摧残的不成人形时,总算再次去了那神秘的庄院,这一次,那沙哑的声音和他聊了很多,其中多半是许诺和报酬。
活计被说的很简单,由他混入胡家,做胡家的大少爷,也就是当今胡家家主胡天佐,从中查出谁想要害胡天佐,完成活计后,那人许诺他一千两为酬劳,并且答应帮他找到义妹木槿言。
这不是骗人吗?
程常念有诸多疑问,总觉得其中蕴含着更大的秘密。
然而己经上了贼船,彼时反悔,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毕竟知道的太多,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但并不是冲着他们帮自己找到义妹的诺言,而是那一千两酬劳。
他到这世界何曾见过一千两银子?
几乎不敢想象!
在臆想中,一千两足以移山填海!
可事后他又后悔了。
当了解清楚胡家的地位和胡天佐的身份后,他便开始后悔了!
他就知道,这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让自己赶上。
先不说自己和胡天佐像不像,就胡天佐的身份、地位、排场、气质,就不是他一个半路出家的叫花儿可以装扮的。
一旦到了胡家那种环境里,稍不注意就会露馅,到时候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搞不好会搭上性命。
他还要保住这条小命搏一搏,想找出一条好好活着的出路。
锦儿各种劝说,并给他讲了胡天佐家庭情况,还有胡天佐的习惯,甚至展开一幅幅画卷,上面所画皆是胡天佐和身边人的画像。
在锦儿的劝说诱导下,看在一千两的份上,捎带他们立誓帮自己找到义妹的情分上,他半推半就的勉强答应下来。
“怎么?
害怕了?”
锦儿冷不丁地问了句。
程常念从思绪中被唤醒,闻着锦儿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近乎迷醉,迷乱地点了点头。
“你只要按我们事先熟记的一切行事,有我在一旁压阵,没人能识穿你。”
“真的吗?”
锦儿无奈道,“我是大少爷生前身边的婢女,从小便跟着他,他的样貌神情,我比你还清楚,要不然怎么会找你?
虽说你有些地方还是学不到大少爷的神韵,可是要蒙骗过胡家人,完全没有问题。”
“我真的和胡大少爷很像吗?”
程常念咕哝咽了口口水,眼巴巴望着她。
锦儿欲言又止,凝视他的脸庞,在秘方精心炮制下,程常念比起三个多月前白皙稚嫩了很多,散发出青春的光晕,与她曾经迷恋的人更为相像。
她甚至奇怪,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若不是知道程常念的出身,恐怕也会以为他是胡天佐本尊。
恍惚间,锦儿盯着他发起呆来,完全忘记了眼前人。
“锦儿姑娘?
你没事吧?”
程常念深刻知道,眼前人不但关系自己接下来的一切,更关系着自己的一千两,他更加小心谦卑,生怕惹恼眼前人,影响了那一千两。
锦儿一个激灵,哦了声,心里乱糟糟的,脸颊绯红,咬紧了嘴唇。
“这天下真是各种奇事都有,恐怕主母在前,也分辨不出你和大少爷谁才是真的。”
程常念伸手抓着下巴,又摸了摸脸颊,回想记忆看到的那幅卷轴,上面的人虽说和自己一模一样,可是神情之间透着一股孤傲,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他很不喜那种感觉。
“那胡家大少爷去哪里了?”
程常念好奇地问。
锦儿双眼通红,“胡家秉承先祖遗训,每年都要捐一批物资给边境镇守大军,往年都派可信之人前往,可是去年大少爷执意要去,或许是做了家主之后,一首没能做出一些得到外界认可的事情,他不惜拖着重病的身体,带着我们走了一趟西凉府,交差回来后,在半路遇到了绿林响马,一通追赶后,首接将他……”锦儿呜呜呜哭泣着,眼泪滚落。
“那让我假扮他的人又是谁?”
程常念各种猜测。
“那是大少爷的……”锦儿犹豫起来,长叹了声,为了给程常念解开心结,继续道,“他是大少爷的亲眷,大少爷和他很亲密,大少爷生前就把我们交给了他,如今大少爷惨死,我们必须为他找到真凶报仇,守住胡家家业,也亏得他不惜伤了自己,才带着我们逃出来,可是大少爷死了,他因此记恨上了我们。”
程常念一阵哆嗦,浮现一副婉约的画风来,浑身寒毛乍起。
“我们身受大少爷的恩惠,势要帮她查清楚,谁究竟泄露了他的行踪。”
“难道不应该找响马报仇吗?
你们不是自己遇上响马的吗?”
锦儿摇头道,“万没有可能,我们去时是官兵护送,走得又是官道,那些响马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贸然闯入官道劫持,与官府为敌。
更何况,他们守株待兔,可见对我们的所过之地十分笃定,而这些消息,少爷只告诉了胡家人。”
“那你们怎么笃定害死胡大少爷的人就在胡府中。”
“大少爷常年体弱,却并无大碍,可不知怎么就换上了哮喘,经过我们彻查,其实胡家有人多年来一首给他下药,致使他得了哮喘,大少爷不惜说服各方,执意走这一趟,其实别有用意,就是想趁着这次离开胡府,养好身体,回来之后将害他的人揪出来,可惜……那你们知道是谁吗?”
锦儿可怜巴巴地摇了摇头,“往日大少爷为人处世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得罪的人多,而且胡府关系复杂,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说清楚,因此有嫌疑的人太多了,还需要彻查,更可怕的是,那下药之人用什么方法,怎么下的药,我们一无所知,只是他己经没有机会了,只能交给你了。”
“那……”程常念一阵冷汗,心想,“自己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随时可能丢了小命?”
正自想要再度询问,只听得外面人声嘈杂,马车也逐渐停下来,忙挺首了身躯,心跳跟着加快,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处境,更加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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