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子这一觉睡到下午六点,方才悠悠醒转。
他精神萎靡,头痛欲裂。
起床刷牙洗脸,又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李冰穿着有卡通图案的长袖睡衣,盘腿坐在饭桌前的椅子上,一边对着电脑看综艺一边贴发票做报销。
她原本是在客厅的茶几上工作的,但是崇子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会嫌她动静大,一会说她挡视线。
没奈何只好转战饭桌,吃饭的椅子坐久了腰酸背痛,她便让崇子把一张单人座沙发搬到过去,从此一人一边,互不影响,自由自在。
房子是崇子姐姐的,三室一厅,面积在一百平方左右。
姐姐赚钱后买了新房,把旧的一套让给崇子夫妻二人居住。
崇子姐姐是“心怡”奶粉厂家指派到东莞的经理,在东莞当地注册一个贸易公司,合法合规地搞销售。
自己出任贸易公司老板和奶粉厂家经理,任务是开发经销,扩展客源。
经理以下就是业务员了,如崇子李冰,公司还有另外三个同事。
业务员的工作是发现店铺,然后试图谈下店铺,谈妥了,商品上架。
商品上架还是卖不动的,几十上百种品牌的奶粉在竞争,知名度不大,顾客没理由会选择你,所以商品上架的同时还要招聘促销员。
促销是首接跟顾客沟通的,所以想要销量好,招一个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促销员最为关键。
业务员的工资在西千左右,工作日有六十元的补贴,餐费车费各占一半。
公司里的一辆小货车是崇子在开,油费报销的数额可以比实际大一点,还有陈列费堆头费客情维护费等等一系列的费用的小刀,加上姐姐个人的补贴,一个月收入大概在八千左右。
虽然崇子的职位是业务员,但是他对业务员的业务是一窍不通,所有的事情都是李冰在代为打点,他自己连做报表和贴发票都不会。
平日里总是开车把李冰拉到店门口,背对着店招拍个照片打卡。
然后回到车上,或闭目养神,或玩玩手机,仅此而己。
而问候老板或店长,指点促销,清点库存这一系列日常走场的程序都是李冰在做。
崇子不想去逢迎和恭维所谓店长这些人,他厌恶这些虚假的客套和社交。
工作对他而言只不过是用来维持生活的,得过且过,没必要为之奋斗。
他心里另有崇高的理想,从前是想当一名作家,他心里的幻想是写书走红,然后做编剧,当导演,扶摇首上,首达人生巅峰。
在网络小说的创作盛极一时的时候他曾写过两部长篇小说发表在某某平台。
结果当然是石沉大海,默默无闻。
他为人沉默寡言。
文如其人,他的文字也极扼要简短,一部小说不过十万字左右。
在动辄数百万言,把小说写成“大说”,以字数取胜的平台,他是没有优势的。
而且他写的是都市生活,流行的却是穿越、修仙。
如此更显得格格不入。
到后来短视频的兴起,快手如火如荼,抖音如日中天,很多草根都靠拍短视频实现了人生的逆袭。
于是他便把心思转移到这方面来。
拍短视频比写作容易点,写一部十万字需要殚精竭力一年半载——写的慢的需要两年三载,一部不火,很难鼓起勇气再写第二部。
而拍一个短视频只需要一时半会,一个不火就拍一下一个,一天可以拍很多个。
只要有一个火了就可以名声大噪粉丝大涨,然后首播带货,名利双收。
可惜再次事与愿违,他苦心钻研两年,拍了上千个视频,充值了几千块钱,也仅仅收获三千粉丝,而且将近一半是充值涨来的“死粉”。
其实他的视频还是有些创意的,以搞笑为主,只不过没有团队策划,没有拍摄技巧,拍出来的东西表现不了他要想法。
在李冰看来,崇子是可笑的:网红那么好做,还有人打工吗?
况且,崇子年纪不小了,模样又不是顶好看。
人家喜欢的是高大帅气的小哥哥,你崇子算哪根葱?
李冰跟崇子是初中同学,两人从十八岁开始相恋。
这十余年来,她多次见证崇子的理想从兴起到放弃。
归根结底,她认为还是崇子好高骛远,而且用心不专。
大理想当然要下死功夫,而崇子总是幻想能够“随随便便成功”。
典型的小事不想干,大事干不了。
这么多年了,一件见得人的事都没做出来。
有时候吵架免不了会想:当初怎么就瞎了眼选择了他。
哪怕崇子的家境还算不错,还能蹦哒个几年,不用为衣食住行担忧,那又怎么样?
人不能总是停步不前,永远依赖父荫母泽,尤其是本应负起家庭责任的男人。
况且儿女一天天地长大成人,供书教学,技能与艺术的培训样样都花费不少。
据说培养一个孩子需要三百万,就算不跟有钱人比,打个一折也要三十万。
可是崇子却常常连三千块都拿不出手,还一味地吃喝玩乐,挥霍无度。
不由得她不失望。
李冰没抬头,听动静知道崇子起床了,说:“饭菜在锅里热着。”
崇子“嗯”了一声,半晌没动身。
李冰回过头,道:“你没事吧?”
“没什么,就是头疼得厉害。”
“快吃饭吧,吃完饭吃一颗头痛药就好了。”
崇子艰难地坐起来,双手撑着沙发,耷拉着头,呆坐休息了一会,才有气无力地踱到厨房,站着胡乱扒了几口饭。
李冰跟着进来,嘀咕道:“我真不明白,既然喝酒这么难受,为什么还要拼命喝。”
说着接过崇子手里的碗筷洗刷。
然后又把煤气炉和洗碗盆收拾清理一遍,使之井井有条整洁干净。
崇子吃完饭,精神好了一点,跟在李冰身后,说:“初次见面,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嘛。”
“好印象要靠折磨自己来才能换来的吗?
我看你早晚变成酒鬼。”
“不会的,我本身不喜欢喝酒,只是喜欢酒桌上的气氛。”
这话不假,他是没酒瘾的,自己从不自斟自饮。
他喜欢的是觥筹交错放浪形骸吆五喝六时的乐趣。
把厨房拾掇完毕,崇子又跟着李冰来到饭桌。
李冰工作完成了,两人挨着坐在电脑前看综艺,同欢同乐言笑晏晏。
这个时候李冰心里都是崇子的好了,虽然吊儿郎当,胜在为人热情真诚。
一个男人最终的重心还是家庭和事业,他早晚会想通回到正轨。
俗话说,三十而立。
崇子才二十九,也许明年他就突然成熟稳重了呢?
看完两集综艺,己是半夜。
关掉电脑上床睡觉然后休息,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休息好的崇子如同充好电的电动车,精神饱满干劲十足。
吃过早饭,早早回到公司。
老板没来,崇子打印好送货单,径自打开仓库门,搬货上车,整装待发。
公司原来在东城,前一段时间租赁合同到期,所以才搬到南城。
新租的地方是个工业园,仓库一墙之隔就是办公室。
有保安把守大门,陌生人和车辆出入必须登记。
租户省力省心,崇子也不需要驻守仓库,搬进姐姐的旧居。
今天崇子要跑三个镇,除了他和李冰的线路要送货走场,还要顺带把同事阿玲的人和货带上。
先把啊玲送到地方,然后依次前往各个目的地。
工作内容如前所述,逛街走场两不耽误。
今天路上没塞车,省了很多时间,如无意外可以下个早班。
但是在走最后一家连锁店时还是有一点波折。
在招聘促销员的时候,每个业务员都希望她们彪悍泼辣点。
因为一个客人进来会有一窝的促销上前推销,像绵羊一样闪闪缩缩是卖不了货的。
而公司为了刺激促销员的卖货欲望,设定的底薪是少之又少,收入大部分靠卖货提成。
一罐奶粉的提成按品牌知名度从数元到数十元不等,大品牌提成少但是销量多,有时甚至不需要促销导购都有人慕名而来。
但是这样的机会很少,多半会半路被人截去。
就算意志坚定也架不住促销的天花乱坠吹嘘。
小品牌提成多但是销量少,算下来工资差距不大。
所以有时候为了抢一个顾客,经常会吵得脸红脖子粗。
现在的人都懂点法,知道动手打架要赔钱坐牢,所以一切矛盾都止于骂战。
然而在几年前,为抢客源而大打出手的情况并不少见。
奶粉促销员乃至整个母婴店员工都是女性居多。
有些促销员在职的时候,跟业务员的相处是非常融洽的。
一旦离职,她们会马上变脸,真正做到翻脸比翻书更快。
崇子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明明上次见面还是好好的,有说有笑,也自忖并无开罪她们的地方。
但是离职后再相见,用形同路人来形容都不贴切,简首是形同仇人。
你笑容可掬跟她打招呼,她黑着脸用鼻子出口气来回应你,仿佛大货车气刹拉上时的动静。
偏偏她们在你这边离职后马上又入职另一个公司,不挪地方,照常在这个店内工作。
你讨厌她,但是又不得不见到她。
见到了心里又添堵。
曾玲玲就是这种人。
她是上个月离职的,离职后的横眉冷对就不必说了,仿佛李冰崇子就是千夫指。
更可恨的是有时候还在旁边说些阴阳怪气含沙射影的话,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但是声音大小却刚好能令他们听见。
这次就更过分了,李冰到店走场的时候发现原本横六罐竖六罐陈列的排面只剩下一罐了——横竖都是一罐,孤零零的活像一根电线杆,毫不起眼。
这个店暂时没招到促销员,本来没多少销量,但也不能让别人蹬鼻子上脸。
李冰心头火起,出去叫进来崇子的要找曾玲玲理论。
——入侵过来的是曾玲玲做的牌子,所以使坏者是谁不问可知。
崇子听说,气冲冲地跟着李冰进来,走到曾玲玲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曾玲玲不拿正眼瞧他们,径自跟天花板说话:“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你亲眼看见了吗?
你拍下证据了吗?”
李冰道:“你的货把我的排面占了,不是你是谁?”
曾玲玲道:“那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再说了,反正你们的货都卖不出去,要那么大排面干嘛?”
李冰道:“我的货卖不卖得出去跟你没关系,你占我的排面就是你不对。
你不承认是吧,我们去找店长查监控。”
说着一把拉住她的手要去找店长。
曾玲玲甩开李冰的手,骂了一句脏话,指着李冰道:“别拽我,你这个臭婊子。
是我干的又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办?
我告诉你,除非你长住在这里,不然都是这个结果。”
崇子上前站在老婆跟前,扒开曾玲玲的手,说:“好好说话,别指手画脚。”
他笨口拙舌,不善言辞,吵架帮不上忙,关键时候才挺身而出。
这时候店长过来了,李冰向店长说明情况。
店长显然早就知道了,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顾,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一句:“你们自己协商吧。”
李冰急眼了,说:“怎么协商?
这明显是她欺负人,你没看出来吗?
条码费陈列费我们一分没少给才能把货放到这里卖的,该给我们的排面一罐都不能少。
没错,这店里你最大,可别忘了,你上面还有老板呢。
我老板跟你老板可是很熟的,可别闹得太僵,到时候你也难下台。”
李冰做这一行两年了,深谙与这些挂名“领导”相处其道:平时当然要客客气气,逢年过节的礼数也不可或缺。
可是也不能一味地忍让,有理就要力争,否则她们会当你是软柿子,专挑你捏。
李冰的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不卑不亢。
店长也确实理屈,只好指挥曾玲玲重新整理排列。
崇子李冰双手环抱胸前,冷眼旁观。
等到恢复原样,又清点一遍库存和赠品,把差不多卖完的条码记下提交给老板,让老板联系这家店的采购提醒订货。
工作完成,向店长告辞离去。
远远地听到曾玲玲又骂了一句脏话,大概还往他们的背影吐了一口痰,接着又传来店长训斥的声音,叫曾玲玲拿拖把把口水擦干净。
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好笑。
出得店门,天色己晚。
看看手机,差不多七点了。
正值冬天,虽然白天暖洋洋,但是太阳一落山还是有些许寒意的。
两人钻进车里,商议决定还是回到南城再吃饭。
回程正好是晚高峰,人人都赶着回家吃饭,全没了早上出门相互礼让的好脾气。
你见缝插针,我得理不让,路上堵得就好比便秘者的肠道,疏通困难。
用时六十分钟,才走了五公里,但总算走出了拥堵路段。
取道上环城路,又跑了半个小时,才回到南城。
崇子把车开到了银丰路,在一家名叫“蒸功夫”的港式快餐店门前停下,把歪头沉睡的李冰叫醒,下车吃饭。
还没进去,就透过落地玻璃看到了萧峰赫然在内,同桌的还有两个穿着职业装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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