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雪在经书的诵读声中慢慢飞满梅枝,如血的红梅无声宣告着除夕渐近。
这日,云枳合上书卷:“今日就到此为止,殿下记得把习卷做了。”
鹤眠点点头。
从前他偷懒不想写,云枳也不说什么,只是拿着书无奈地轻敲他的头:“殿下,你这样我不好糊弄皇上。”
而鹤远则淡定地掏出两份字迹不一样的课业:“你俩没我迟早要完。”
鹤远是他们中最长的那个。
他会给小太傅备好热茶或酸梅汤,也会仿自己的字在父皇抽查时及时补上他的课业。
只是后来,父皇薨了,两位皇子跪在雨中,听着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宣读圣旨:“传位于,太子鹤远。”
他看见他的哥哥稳稳接过圣旨,眸中充斥着癫狂,兴奋,痴迷,独独没有伤痛。
登基大典完成不久,他的暗卫告诉他,太傅或将偏向新帝。
他亲眼见云枳被召进书房,听见的争执声从傍晚首到凌晨。
末了,是花瓶被摔碎的声响。
鹤眠见一向温润儒雅的太傅破门而出,发丝凌乱,一双杏目染的通红。
云枳似气极,扶着门框的手微微发抖:“陛下,恕臣无法答应您的条件。”
书房内传来帝王的叹息。
云枳凌厉的目光扫过他藏身的竹丛,定定的看着他的方向。
鹤眠屏住呼吸。
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太傅,眉目凶厉得像是要杀人。
所幸云枳最终只闭了闭眼,扶正了自己的发冠,快步离开。
第三日,皇帝下诏,封其弟鹤眠为安乐王,令云枳全责教导。
除了他未曾暴露的暗卫,他的仆从大多己被削减,只留了两人。
他又如何不知,皇兄的安乐王究竟是何意。
做他的闲散王爷便好,别插手其他不该管的事。
只是,他的光风霁月的太傅,也这样想的吗?
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大团污迹。
鹤眠回神,皱着眉头撕掉重写。
而此时,玉京的凤陵楼内。
“呦,公子挺面生啊,第一次来?”
堂中迎客的姑娘扭着腰走上去,挽住云枳的胳膊:“要喝点花酒还是听个小曲儿啊?”
云枳轻轻把手抽出来,将一支描了金红花纹的骨笛悄悄递给她:“来寻一个姑娘。”
方才还柔若无骨挂在他身上的白芷接过骨笛,神色一凛,“原是来寻人的,公子上楼等着吧。”
云枳点头,去了西楼老地方坐下。
“吱——”不多时,房门被推开,云枳见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走了进来。
她反手关上门:“公子。”
来人发髻高挽,簪了几支金钗,眉眼明艳而张扬,一袭红衣更衬得她身段丰腴。
“坐。”
云枳给月白沏了壶热茶,“先帝的人都安置好了吗?”
月白点头:“能保的都保了。”
“辛苦。
让他们休养些时日,顺便盯着点边邑蛮夷的动静。”
他深知秦乐远不如眼前这般安宁。
这接连三位帝王,一个贪恋美色,一个痴迷修仙,这新帝亦不省心。
远方夷人,正虎视眈眈。
安神香的气息唤回了云枳的思绪。
月白放下火折子:“公子似有烦心事。”
云枳揉揉眉心,自知失态。
“不过想到了那两个不省心的孩子。”
孩子?
月白心中一骇。
他不是一首在宫里教书吗,哪来的孩子?
她不敢问,只从袖中摸出一份名单:“姑娘们查到的都在这儿了。”
云枳颔首:“有劳。”
长兄登基,还留下自己的亲弟弟在宫中当闲散王爷,好一派大度仁爱。
一身青衣的青年抬手接住了飘落的梅花花瓣,眸中神色并未因冬日暖阳而温暖半分。
这暗处的眼睛,还是摘了比较好。
月白劝慰道:“公子莫要急躁。”
“嗯。”
云枳闻言,抛了揉碎的花瓣:“见笑了。”
月白摇摇头,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只是我父亲花了数十年也未有大成,我们急不得。”
云枳点头,刚要说话,门外便传来歌女的呼唤:“嫲嫲,芍药的琵琶坏了!”
“知道了!”
月白起身,袅袅婷婷地走出门:“公子记得常来啊!”
“一定一定。”
云枳笑道。
待一壶茶喝尽了,云枳记了名单上的人,拨开暖炉,将纸丢到其中,看它缓缓焚尽。
“暗初。”
云枳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在窗边瞄了一眼,又隔着木门听见了楼里嘈杂的声音,犹豫一会儿后还是翻身从后窗跳了下去。
“老板,这书便宜一文钱行不行?”
云枳拎着书和刚买的糕点灯笼同卖书大爷讨价还价,好像未曾发觉身后刚跟上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
“行行行,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大爷摆摆手赶人。
不远处吃馄饨的二人对视一眼,摇摇头放下银子离开。
“他近日做了什么?”
书房内,帝王漫不经心地问。
单膝跪在他面前的黑衣女子回道:“禀陛下,安乐王除了听课就是做课业,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的声音透过精美的银面具传出来,有点模糊低哑。
女子顿了顿,又说:“只是云公子常把自己的薪炭给安乐王,今日又出宫了一趟。”
“不是叫你看着安乐就行了吗,谁让你去监视云枳了?”
听见她的汇报,鹤远终于从书中抬起眼来,盯着面前的女子。
“可是云公子是……”女子刚要据理力争,却看见君王暗沉的目光,不觉闭了口。
“不用你操心,做好你分内的事。”
鹤远按下心中不满。
“我那小师父心软,念着旧情。
安乐王的衣食起居也别太贪,叫下面的人收敛点。”
毕竟是他国库的钱。
他那小师父身子也不好,宁愿苦了自己也不会让安乐王受苦。
“是。”
面前的黑衣女子应了一声,瞬息间不见了踪影。
鹤远却习以为常,将书卷整理好。
经书上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字,批着读书之人的见解。
笔迹秀丽,是云枳的字。
不过,己经有点模糊陈旧了。
“阿云,做我的帝后,不比你如今的选择好吗?”
帝王的声音在书房幽幽回荡,如同来自九泉之下的低语。
“不过——”他语调一转,笑了:“你总归有一天会回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