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科举包罗万象。
即便是容易考取的明经科,也需要生员熟读《礼记》、《左传》、《诗经》、《周礼》、《仪礼》、《周易》、《尚书》、《公羊传》、《谷梁传》、《孝经》和《论语》等十一部经书,此外还要对诗赋有着极高的造诣。
父亲送我读书的本意虽不是让我中第做官,但外公却还是拿我当做状元的苗子来栽培。
外公的学问真的高深莫测。
经过月余的点拨,我竟从一个从前只是看过几册闲书的毛头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学而不厌的书生。
“你真的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子啦!”
每当我笔耕不辍之时,小雪总是端着香喷喷的茶饭来到我的身旁,“可是状元郎也要吃饭的哦!”
我的饭量不大。
碗中的食物我是绝对无法吃光的,但小雪每次都不依不饶。
“你多吃点嘛!
不然怎么有力气读书呀?”
就这般,我在洛口住了数月,不但学问与日俱增,就连身体和力气也都与之前大不相同。
一日,外公微恙。
我本想床前尽孝,可他却执意不肯,硬是要我去读书用功。
我跟着小雪回到书房,心中闷闷不乐。
“要不,我陪小爷出去走走?”
见我寡欢,小雪连连眨了眨眼。
来洛口这些时日,我整日穿梭于外公的书房和娘亲的闺房,还真没出过门。
小雪的话让我心动。
我微微一笑算是应允,忙让她帮我收拾一番,然后悄悄从后门溜出外公家。
盛夏的洛口己是炎热不堪。
但街上还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我和小雪转了几条街巷,就快把洛口的景致逛完了。
见小雪拿着我给她买的酥糖,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我倏然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看来这丫头不是为了给我解闷,是为她自己快活才磨着我出来的。
也罢,想来她平日里就是待在外公家中,定是无趣,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定然是不想这么早就回去了。
“快到用饭的时辰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看她吃下最后一块酥糖,我心中忽起玩笑。
小雪虽然不敢拂逆我,可终究是面露不悦,撅着小嘴跟在我的身后。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往前没走出几步远,我和小雪便被这一阵突来的歌声所吸引。
忙停足观望,我俩只见面前街路的拐角处竟赫然伫立着一座大大的楼台。
这楼台高有丈余,己被各色鲜花环绕。
楼台正中,一位青衣女子正抚琴吟唱。
原来方才绊住我脚步的那一曲便是从她的朱唇皓齿中飘然散来的。
抬眼望着琴弦上舞动的柔荑,我不禁又仔细听了听她的歌声,但觉婉转悠扬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慌乱和不安。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尽管台下的人越聚越多,但当她这一曲唱罢,我却未听得人群中传来哪怕一丝的喝彩。
“天天都是这些老词儿,还有没有新鲜点的啊!”
往台上扔了几个铜板,一位公子哥打扮的人拂袖而去。
看着台下又一片骚动,许多看客都附和着方才那人的话,弄得台上的女子眉头紧蹙。
抬手翻开琴案上的一摞唱稿,她终是战战兢兢地抽出一篇,急忙弹唱道:“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
何处是归程?
长亭连短亭。”
“什么呀!
这不是都唱过了吗?”
虽然她这次唱得更加悲恸凄凉,可台下的看客依然不买账。
见她眼中己然泪水满满,我心中忽生一丝怜爱。
看了看己有些汗湿衣背得小雪,我迈步登上那楼台来到青衣女子身旁,一把拾起唱稿边的小笔,在那篇纸的背面不假思索地刷刷点点起来。
——归乡小住,谁料游无路?
饶是思愁千百处,寥寥孤欢几度。
塞北车马离殇,江南篷船断肠,镜中人无年少,唯有玉泪两行。
因为写得太急,纸上最后几个字竟有几分潦草。
我忙塞到她面前。
她接过后默默诵读了一遍,然后又抬头看看我,眼中蓦然掠过一抹感激。
“快唱!”
我怕台下人群要散,便赶忙提醒她。
她点了点头,连忙操琴而歌。
虽然曲调还是一如从前,可毕竟唱词是现填的。
台下的看客骤然安静了。
又有十几个人往台上扔了许多铜板,几个伙计乐呵呵地从台上的帘子里奔出来将铜板拾得一干二净。
那青衣女子如释重负。
止住琴弦的颤动,她起身对着我淡淡一笑。
“多谢了!”
“哪里?
姑娘客气了!”
拱手施礼,我也报之一笑。
“你住在哪里?”
她这一问叫我颇感意外,可我还是说了外公家的巷子。
她听罢又是一笑:“那……你叫什么?”
“小生姓张名云深。
姑娘的芳名是?”
“小女名唤子曰,娘家姓王。”
我微微一怔,余光中闪出又一位白衣女子坐在琴前的身影。
子曰侧目而视片刻,便对我道了个福:“那我先告辞了。”
目送子曰的背影消失在台上,我缓缓走了下去。
小雪一边用手帕擦拭额角的汗珠,一边对我道:“厉害啊!
没想到书生还会英雄救美!”
听出她话中的醋意,我赧然一笑:“这里经常搭台唱戏吗?”
“是啊,他们升平班的隔几天就要在这儿唱一唱。”
“升平班……”我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跟在身后小雪一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