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走后,宫里只剩我与皇嫂,姬芜也常来宫中陪皇嫂聊天解闷。
那日我去皇嫂宫中,正巧姬芜也在,只是她们的氛围似乎有些微妙。
皇嫂脸色铁青,像是生了极大的气。
我在皇嫂宫里坐了一会儿,终是听出了原由。
近来京中流言四起,多是关于姬芜的风流情事。
世人正用最低俗的流言毁掉一个女子。
他们都说,姬芜水性杨花,同时与三位男子有染。
武临候为她丢了半条命,钟家小世子为她终身不娶,状元郎为她上了战场。
齐国三位优秀的儿郎钟情于一人,满城女子嫉妒的咬碎了牙,男子想入非非。
他们在讨论姬芜的风月之事时,却忘了姬芜此前是个保卫国家的将军。
她十四岁便上了战场,几经生死,打过无数次胜战,解救过无数百姓。
姬芜的优秀,却因她是个女子被埋没。
他们忘了,姬芜本就是如此优秀的女子,怎么可能不被人爱。
“阿芜姐姐,不用理会他们,我就觉得那些男人都配不上姐姐。”
姬芜莞尔一笑,她自然是没有理会这些,只是皇嫂作为姐姐会更加担忧。
这天底下做姐姐的便是如此,就跟皇兄一样,永远都会比我们自己更爱我们。
姬芜的流言没有传多久,便被武临候铁血手段扼制。他严惩了那些流言的源头,并且放出话:“若再听到一句不实的流言,本侯定饶不了。”
我以为,武临候这样的男子,做到如此份上,姬芜应该多少会有些感动吧。
可姬芜没有,她道:“流言本就因他们而起,因他们而灭是理所应当。”
姬芜很清醒,她不会因为男女感情冲昏头脑。这或许跟她从小到大的经历有关,她满身满心都在沙场。
所以在几日后,她突然向我辞行。
“将军本就应该在战场,哪有国家在打战,将军躲在城里的道理。”
皇嫂说姬芜的伤势并没有大好,并不同意她去。可姬芜决定了的事,谁又能阻止。
最终在皇嫂的万般担忧中,姬芜踏上了去边关的路。
我依旧在城墙上,和当初看着皇兄离去一样,看着姬芜离开。
和我同在城墙上的,还有武临候。
我突然开口问他:“你会和皇嫂一样,不希望她去吗?”
身旁的男人摇摇头,眸中尽是眷念,“我做不到困住她,我爱的便是这般的她。”
人啊,总不能亲手斩断自己喜欢的事物吧。
姬芜走后,皇嫂开始在宫里的佛堂日日诵经,她在祈祷着上天保佑她的亲人。
我开始只有一个人,也常常会想起从前皇兄和姬芜都在宫里的日子。
前线的战报每日都有传入宫中,皇嫂每日都要看那些信件,不漏一份。偶尔看见姬芜和皇兄受伤,她都要掉几滴眼泪。
我的皇兄是从尸海里爬出来的,他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厉害的人。我担心他,但我也信他。
边关的战事焦灼,我听人说钟灏从王府里跑了出来,提着一杆枪便要上战场,被钟老王爷逮了回去,打断了腿。
我去王府瞧了钟灏,他的腿确实折了,要休养月余。想来是钟老王爷宝贝家里的独苗,不想钟灏有个三长两短钟家绝后。
“你这三脚猫功夫就别闹了,乖乖养伤吧。”
钟灏被我的话一噎,颇有些不服气,“我是男儿,我也想保护我喜欢的人,没错吧。”
“嗯,是没错。”我点头,“可姬芜不需要你保护,或者说,你根本保护不了她。”
钟灏被我说的泄气,他很清楚的明白我说的话没错,他确实没有能力保护姬芜。他对姬芜,只有一腔热血,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当初的流言,他也只能将散播流言的人揍一顿,但平息不了事态。
钟灏不再闹着上战场,反而开始好好养伤,他说等伤好了他要好好习武,早日做一个能配得上姬芜的人。
我从小和钟灏一起长大,虽知道姬芜对钟灏无意,但我也没有打散他的激情。男子若要成长,总得有个目标刺激着他。
这天我照旧去皇嫂宫中,却看见拿着书信双手发颤的皇嫂。
皇嫂察觉到我的到来,缓缓抬头,一双通红的眼望着我。
“未央,皇上和阿芜,被困边城了。”
我知道,有些命,本该就是我的。
齐国领兵的将军狡诈,使计将皇兄他们困住,打算围城困鼠,将皇兄他们活活困死。
这封送来的信件上,不仅有皇兄和姬芜被困的消息,还有姬芜重伤的消息。
姬芜为救皇兄,中了敌军一箭,本就没有大好的姬芜伤上加伤,已昏迷不醒。
在自己夫君以及亲妹生死存亡之际,皇嫂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朝我跪了下来,“未央,你救救皇上和阿芜吧。”
我知道,皇嫂这一跪,那便是真的生死之间。我不想皇兄死,所以我明知嫁给赵闻璟会是什么后果,依旧同意了。
前往赵国的那一天,皇嫂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她说她对不起我,又说让我放心,她会照顾好皇兄。
那天的风很大,下着小雨,有些冷。我便在这风雨交加之际,离开了我的故土。
不过是三日的路程,我便到达了赵国边境。
赵闻璟还算是个守诺的人,在我到达边境的这一刻,他派去大夏的援军终于加入了战场。
而远在战场之外的我,在赵国境内又走了几日,才到达赵国国都。
大殿内,我站在赵国满朝文武百官之中,看着高座上的赵闻璟,丝毫不怯。
皇兄教过我,作为大夏唯一的公主,什么都不要怕。就算怕,也不要让外人察觉,不要将弱点送到敌人的手上。
赵闻璟跟皇兄名声一样,都是个暴君。他生的比皇兄还要好看三分,一双桃花眼戏谑的盯着我,唇角带着不明的笑意。
“你皇兄舍得将你送过来了?”
我勾唇,笑的坦荡,“皇兄并不知道。”
赵闻璟低低的笑了两声,轻轻开口定了我的未来:“将公主好生带下去,封美人,赐曦和宫。”
赵闻璟的后宫佳丽无数,美人在赵国的后宫是个不上不下的封位。按理说,我作为大夏的公主,与赵国联姻至少封个贵妃。
赵闻璟如今的做派,更像是在羞辱大夏,羞辱我。
他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赵闻璟跟皇兄真的很像,只不过对我而言,他很危险。
晚上,赵闻璟来了。他径直坐在我的床上,扬着脑袋看着我。
“你皇兄得救了,你们大夏胜利了,开心吗?”
我自然是开心,但我没有笑,反问这像是在看戏的男人:“所以呢?”
赵闻璟玩味的笑意收敛了,他坐直了身子,“你说,你皇兄若是知道你在孤这里,会不会杀过来。凭着你们大夏现在的残兵败将,应该会都死在孤的铁骑下吧。”
“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和整个大夏江山。陛下,若是你,你会如何选。”
赵闻璟毫不犹豫道:“傻子才会选美人。”
“所以皇兄是不会来的。”
也不知道这话是在提醒赵闻璟,还是在提醒我自己。
我抬眸望向他,不卑不亢,问:“陛下要我,是真的喜爱我,还是只是想羞辱于我皇兄。”
赵闻璟显然没想到我会如此直白的问出这种问题,他愣了一下,随后双手撑床身子向后仰了仰,嘴角的笑意十分不羁,“这重要吗?”
我道:“于我,很重要。若是前者,我愿意和陛下好好过。若是后者,我会死。”
赵闻璟嘴角的笑逐渐转为讥讽,“你倒是对你皇兄忠诚。放心,孤对美人向来柔情。”
说罢,他忽然翻身,将我压在身下。来不及张嘴,唇便被温热堵上。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红罗软帐之下,透着两具缠绵的身体。呼吸声和喘气声夹杂在一起,时而几声呢喃的低语传出。
夜色过半,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索性闭上了双眼。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具滚烫的身体揽入怀中,他的手轻轻插入我的发间,温热的鼻息洒在我的脸上,我不由的轻皱起眉头。
“疼……”
我听见男人低低的笑声,似乎有一丝得意。
实在有些困倦,我也难得与他计较,只是意识还算清醒时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他好像在说:
“平安,你是孤的,只能是孤的。”
这一夜,我睡的并不安稳,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梦见皇兄满身是血的闯入了赵国皇宫,他说要接我回家。我开心的扑向他,抱住他的瞬间被感受到他背后的湿润。
血,全是血。
漫天的血色淹没我的眼眸,我终于被惊醒。
寝宫内静悄悄的,放眼望去空无一人,赵闻璟估计去上早朝了。
听到动静,三五成群的宫女们涌入寝殿,开始替我梳洗打扮。喜鹊为我点上唇脂,还不忘告诉我,昨日赵闻璟宿在我这里的消息已经传入了各宫,今日去皇后宫里请安怕是一片腥风血雨。
喜鹊是我从大夏带来的,从小陪着我长大,是我的心腹。皇兄曾夸喜鹊机敏,也曾夸赞喜鹊衷心。这次赵国,也只有喜鹊主动请缨愿意随我而来。
赵国的皇后崔溪与赵闻璟是政治联姻,少年夫妻,成婚五载一直相敬如宾。传闻崔皇后脾气很好,对待宫中女眷向来温柔。
我见到崔溪的第一眼,便知她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真正的好皇后,应当是我皇嫂那般,看人都透着和善。而这位崔皇后,挂着淡淡的笑容,却惯用坐山观虎斗的伎俩。她将矛盾挑起后,便瞧着自己新做的蔻丹,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劝阻。
直到事情白热化,她才开始贤惠大度的收拾残局。
丽妃和柔妃刚吵完,她便将矛头移向坐在角落的我。
“夏美人,陛下昨夜宿在你那儿,你何必起这么大早来请安呢,多睡一会儿,也没有人会说你不规矩的。”
崔溪摇着蒲扇,看似关心的话,在这群女人中激起波澜。
本就一根筋的丽妃立马主动当枪使,阴阳怪气道:“哟,皇后娘娘不说,本宫都忘记了,大夏的公主昨日就已经来了。”
此言一出,不少妃嫔都捏帕掩嘴,发出嘲笑的声音。
两国是大事,但这大夏说的好听是派公主来,说难听点便是卖公主来换援军。再加之赵闻璟封美人的操作,这不就证实了只是个笑话。
来此之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忍气吞声固然能风平浪静,但由此开头,我便只能忍一辈子。出门在外,我代表的是大夏的脸面,我怂那便是大夏怂。
所以,我没打算忍。
“早就听闻皇后娘娘是极好的,如今一看传闻果真如此。说出来也不怕娘娘笑话,都怪陛下昨日折腾的太晚,臣妾是一晚没睡着,想着就先来给娘娘请安后再回去补觉。”
如此埋怨的口气,让在座妃嫔都快把手中的帕子捏碎。赵闻璟虽说后宫佳丽数百,却几乎都是为了平衡朝堂而纳,平日里更是少去后宫,更别谈专宠哪位妃子。
我虽然只是被封了个美人,但是实打实的被宠爱了一番,直接打败后宫百分之九十九的妃嫔。
崔溪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就连表情也僵硬了一瞬,好在反应迅速,又扬起了唇角,“妹妹得恩宠是好事,为皇家开枝散叶还得看你们。各位妹妹,你们都向夏美人学习学习。”
柔妃嘟囔:“想学也学不到啊,陛下又不来。”
丽妃冷哼一声:“本宫才学不来那些狐媚子下作手段。”
崔溪三言两语,让我成为了后宫嫔妃羡慕嫉妒的对象。她们多多少少都想给我使一些绊子,最为显眼的是丽妃,或许是仗着自己的家世,她下手也比其他嫔妃要狠毒一些。
有一天没一天在内务上的苛待,偶尔还来了几场陷害。我虽从小在宫里长大,但皇兄的后宫只有皇嫂一人,没有这些尔虞我诈,应付起这些我还有些吃力。
赵闻璟其实是知道这些背地里的小动作,他总是讥讽着嘲笑我毫无心机手段,迟早会被她后宫的女人玩死。
“看来是你皇兄素日里将你保护的太好,孤的后宫可不比你皇兄的后宫,这里可没人会护着你。”
赵闻璟嘴里没一句好听的话,但我还是细心的发现,每次他来我宫中冷嘲热讽一番后,便会去其他宫中敲打一番。
虽然各宫也没消停,但动静也小了很多。
相处久了,我也不难发现,赵闻璟是个很矛盾的人。他很凶,却也只有嘴上凶;他说我在这宫里孤立无援,却总是偷偷摸摸的替我摆平一些事。
我不是什么单纯的孩子,我能看出赵闻璟对我的不同,结合其他妃嫔的故意针对,其实不难猜出赵闻璟对我是有几分心思的。
至于到底有几分,我不能确定。
我开始试探赵闻璟的真心。
丽妃是后宫活靶子,她可以成为崔溪的刀,同样也可以成为我试探赵闻璟的工具。
我设计与丽妃在湖边相遇,又利用她的暴脾气与嫉妒心,故意扬起手上的红玉镯子,谎称是赵闻璟所送。那红玉镯子是我十四岁生辰那年皇兄送的,价值连城,很容易就让丽妃红了眼。
她想装作意外将我的镯子磕破,却被我故作单纯的戳破心思,恼羞成怒之下她竟推了我一把。这推的正好,本来只会往后倒的我故意扭了一下脚直直的朝湖里跌去。
我会泅水,可我只是在水面挣扎两下,便直直的朝湖底沉去。也正是在这时,一道身影入水朝我而来,一把便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往湖面上拉。
我看清了,是赵闻璟。同样的,我也看清了他脸上的焦急以及心疼。
上岸后,他抱着我一路朝自己的寝殿而去,我望着他泛红的眼尾以及紧皱的眉头,不由的弯起了唇角。
夏未央啊,你赌赢了。
太医陆陆续续来了五六个,都说我只是呛了水休息休息便好。赵闻璟闻言眉头微抽,额角有清晰可见的青筋。
“只是呛了水?确定不严重?”他的声音低沉,一看就是发怒的前兆。
太医们混迹宫廷,早已是人精,立马跪了一片,诚惶诚恐道:“回陛下,夏美人因溺水伤了心脉,性命垂危。”
“好。”赵闻璟甩袖,“传旨,丽妃跋扈,伤及后宫嫔妃性命。念其家族功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入冷宫,无诏不得外出。”
跪着的太医们冷汗涔涔,内心惶恐不已。此刻的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床上的这位主子要好生伺候,往后也不能怠慢。
打发太医后,赵闻璟坐在了床边,她接过宫女手中的帕子,替我擦拭着头发。我笑了笑,眸中带着一丝挑衅,“陛下,我现在可是要装作性命垂危的模样?”
赵闻璟手上没停,也没搭理我,我便也不出声,噙着笑容享受着他替我擦头发。
等到头发都擦干,他放下帕子,忽然就将我按在了床上。赵闻璟的脸与我的脸只有一掌的距离,他盯着我的眼睛,语气微凉:“夏未央,没有下次。”
“陛下在说什么?臣妾不懂。”
他咬牙切齿,却又拿我没办法,右手忽然移向我的腰间,狠掐了一把,似是惩罚。
“你这小狐狸,早就把孤吃的透透的。孤允许你试探孤,但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去试。再有下次,孤吃了你。”
像是在证明他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赵闻璟忽然低头,埋头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
“嘶——”有些疼。
“记住这个疼,不许再有下次。”
我捂着脖子,怒目对着他。他看着我不服的眼神,又张开了嘴,我连忙捂住他的嘴,道:“记住了!”
赵闻璟这个狗东西,还真会咬人啊。
表面上,为了安抚我,赵闻璟给我提了位份,我成了夏妃。实际上,他最开始给我一个美人的位份,也不过是不想我过早的成为大家的眼中钉,不料崔溪早已看出他对我的不同,入宫第一天就将后宫的矛头指向我。
“夏未央啊,你皇兄当真是把你保护的太好了。蠢人要想在孤的后宫生存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不过你还算聪明,她们几次三番的对你下手你都没有中招。”
我惊道:“所以陛下你故意默许她们对我下手,只是为了看我蠢不蠢?”
“倒也不是。”赵闻璟拉着我的手腕,在御花园散着步,“孤只是想着,你若遇到困难会不会来求孤,到那时,孤便成了你在这宫中唯一的依靠。”
我内心不由骂出了一声老狐狸,面上却是笑嘻嘻,“陛下现在,不也是我的靠山。”
“你倒挺会审时度势。”赵闻璟低骂了一声,语气中却有一丝愉悦。
我和赵闻璟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我享受着他对我的保护,他偶尔也利用我拉下几个嫔妃用以敲打前朝。
赵闻璟会宠着我,但我也发现了他的逆鳞。每每提到皇兄,提到大夏,他都会变着法的惩罚我。有关于我的从前,似乎已经变成了我们之间的禁区。
可皇兄,不能永远的成为我的禁区。
终于有一天,我亲手打破了这僵局。
当喜鹊的簪子染着血被赵闻璟送入我宫中时,我那颗紧绷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赵闻璟,你干了什么?”我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压着嗓音,带着隐隐的怒意,“夏未央,是你干了什么?孤早说过,孤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干了什么?
我让喜鹊传信联系大夏,想知道皇兄的近况,我有什么错?
“那是我皇兄,赵闻璟,你发什么疯?”
“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吗?夏未央,你是真不懂还是真蠢?”
我反驳他:“你不要以你内心的肮脏来揣度我与皇兄,我再问你一遍,喜鹊呢?”
赵闻璟冷笑,“你觉得呢?那丫头的行径犹如敌国探子,被抓住当然是严刑拷打然后一刀砍了。”
“你杀了她?”虽是问句,但语气已是肯定。
捏着血簪的手逐渐收拢,直至手心被簪子刺破,我也没放开。
赵闻璟瞥了一眼我的手,眸中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海浪翻涌,时而激猛,时而沉静,终化成一望无际的汪洋。
“未央。”他的神情有一丝懊恼,也有一丝执着,“孤说过的,你乖乖的,只待在孤身边,不要想着其他,孤会护你一辈子。”
我向后退了一步,自知不能再激怒他。
“好,你让我冷静一下。”
赵闻璟出去了,我跌坐在榻上,看着手心一片猩红,眼泪夺眶而出。
我多少是有些不知好歹了,既已嫁入他国,自然不应再与母国有所联系。可自从那一战后,我一直没有皇兄的消息,我担心皇兄,只是想知道他如今过的好不好。
连累喜鹊了。
这场对峙之后,赵闻璟不再允许我随意走动,甚至连我身边之人都换了一个遍,我就像犯人一样被他看了起来。
其实对于我来说,他所做的不过是多此一举,除了喜鹊我身边根本无人可用。我早说过的,在这异国他乡我唯一的靠山只有赵闻璟。
现在靠山没了,我自然安分了下来。
其实我也挺矛盾的,明明我只要哄着赵闻璟,就能安然无忧。可我在享受着这宁静之时,又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皇兄。
我永远无法忘记,他亲自出征的原因。他从不希望我来赵国,我都能想象到他回到京城得知我已在赵国的消息时,那脸上的表情大概是愤怒,然后还有失望吧。
崔溪来过我宫中一次,被看守的侍卫挡住了。不过她也没动怒,就在宫外,用我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些话。
她说,赵闻璟其实很喜欢我,只是没想到我如此不争气,自己把自己的路走窄了。她又说,喜鹊确实是死了,死的不冤。她还说,赵国和大夏开始大战了,边境已经死了很多将士。
“夏未央,你还真是个红颜祸水。”
这是崔溪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知道她话中的意思,无非是在说因为我,两国争端再起。这期间,会死很多人。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担心谁,是身为我夫君的赵闻璟,还是我的皇兄?
若是三个月前,我能毫不犹豫的站在皇兄身边。可如今,我倒也有些担心赵闻璟。
跟赵闻璟冷战后的第十天,他终于来见我了。
这次见他,感觉他和从前很不一样,多了一些疲惫,就连看我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
“未央,你皇兄夺了孤三座城池,他想用这三座城池换你。”
我愕然,又想到了什么,莞尔,“陛下不是早就给过答案吗?”
我没有忘记新婚之夜,赵闻璟说过。江山美人,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江山。
虽然知道他的答案,但心口还是堵的有些发涩,似乎并不想是这般结果。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也会留念赵闻璟的独宠。
只是这一次,赵闻璟没了以往的果决。他双手捏住我的肩膀,一双黑瞳盯着我,像是要将我融入他的眼眸之中。
“未央,孤不愿,孤不想将你放走。”
这个答案,很是意外。
赵闻璟是个心狠的帝王,他深谙帝王权术,从不为女人冲动。可如今,他为了一个刚纳了三月的妃子,竟然甘愿拱手让了自己的江山。
“赵闻璟,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要你。”
没有人知道赵闻璟对我的爱意来自哪里,就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
直到那一日,我误闯了赵闻璟的书房。
在这并不大的空间里,挂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画,画上的少女形态各异,我却一眼认出是我自己。从小到大的模样,都一一被印在画上。
每幅画上,都有题字。
三岁的画像上写着:“平安三岁了,希望她能快快长大。”
六岁的画像上写着:“平安六岁了,只可惜我只能看着画,不能亲眼瞧瞧她。”
十岁的画像上写着:“前几日去了大夏,终于见到了平安,她跟我想象中的模样真像。”
十三岁的画像上写着:“我向大夏求娶平安,可惜夏桀那狗东西没同意。等着吧,早晚有一天,平安会回到我身边。”
十五岁的画像上写着:“十四年前弄丢了她,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我身边,真好。”
我满怀疑惑的看着这些画上的每一个字,这些题字无一不在告诉着我赵闻璟知道我的身世。我颤抖着手将画取下,抱在怀中,转身便去寻赵闻璟。
我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也想知道赵闻璟这些年在我的生活中充当着什么角色。
当赵闻璟见到我手中的画时,便已露出了然的神情,他猜到了我来的目的。只是他没有着急解释,反而是讲我抱起,放在了榻上。我才发觉,因为跑的太急,鞋都掉了一只。
“赵闻璟,我……”
他制止了我,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你确定想知道吗?”
此刻赵闻璟的心开始动摇了,他没有告诉我书房里的画时他故意让我发现的,也是故意想道出当年的真相想挽留我。可临了,他又不想说了,他不想用这些前尘往事来逼我选择,困住我。
可我想知道,我想知道这些年他到底为我做了什么。
“正如你在画上看到的,这些年来,我一直派人盯着你,隔一段时间便能收到你的消息。至于为何这么做,那是因为我放心不下你。”
十四年前,赵闻璟还只是个六岁的皇子。赵国内乱,他随着自己的母妃逃难,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大理寺卿已怀胎十月的方夫人。
赵闻璟的母妃与方夫人是闺中密友,两人早已约定好,若是方夫人诞下的是个女婴,则结秦晋之好。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他们流落大夏。还在大夏局势稳定,他们得以安置下来。在大夏境内,方夫人顺利生下一名女婴,小名平安。
赵闻璟从小就知道,小平安是他未来的夫人。他很喜欢小平安,也爱抱着她对她笑。每每在赵闻璟怀里,小平安笑的格外灿烂。
只可惜好景不长,赵国残存的叛军还是追寻到赵闻璟等人的踪迹,穷途末路的他们选择与赵闻璟同归于尽。当时,是方夫人以身挡箭救了赵闻璟。
那场混战最终以一场熊熊大火结束,赵闻璟带不走小平安,便将小家伙放在安全的地方,想着等他引开追兵再回来接她。
只可惜,再回来时已不见小家伙的踪迹。
后来多方寻找,才知道是夏桀抱走了。那时的夏桀便已是个不好惹的家伙,赵闻璟只好先回赵国再从长计议。
他一直没有忘记,当年母妃临终前,拉着他的手,一字一句的告诉他:“记得带回平安,记得好好照顾平安。”
其实没有母妃的话,赵闻璟也会如此做。他盯了十几年的妻子,怎会轻易的放手。
就像现在,所有的真相都摆在我面前,赵闻璟已经没了刚开始的犹豫。他在回忆的过程中似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情感,现在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他不会放开我。
“未央,你本来就是我的妻,你不属于大夏,你也不属于夏桀。”
我推开他,“你让我静一静。”
在这个故事中,谁都没有错。那时候的赵闻璟还太小了,他弄丢我只能说是天意,怪不得他。皇兄救我养我,更没有错,他也不该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
他们两个都需要我,可我只有一个。
“你要不跟我皇兄坐下来好好谈,或许你们可以成为好友,大夏和赵国也可以成为友国。”
赵闻璟后退了半步,他看我的眼神带了几分失望,“未央,你还是这般天真,我该夸赞夏桀将你养成了如此心性吗?你身边那个叫喜鹊的丫头,你以为她为何必须得死,那是因为她窃取了赵国的军情。喜鹊就是夏桀安插在赵国的棋子,他明知让喜鹊做此事是将你的安危置身事外,可他还是这般做了。夏未央,你得承认,在江山面前,你皇兄已经放弃过你一次。”
难怪崔溪说喜鹊死的不冤,原是犯了如此大罪。只是赵闻璟若是不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想到皇兄会如此对我。
明明我会死的,如果赵闻璟对我没有存在感情,我会死的。
此刻的我,终于是让自己摇摆不定的心定了下来,“赵闻璟,我不回去了,我就待在赵国。”
从前我便说过,只要皇兄需要我便会一直待在他身边。可如今既然皇兄已经放弃我了,那便是已经不需要我了。
果然经历生死之后,人都是会变的。
我不怪皇兄,只是觉得这世上有人比他更需要我。
赵闻璟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长情的人总是带着令人着迷的魅力,让人轻易的沦陷。
只可惜,命运也不曾眷顾我,就像幼时不曾眷顾我一样。
也许是有了喜鹊的通风报信,又或许皇兄真是天生的将帅,大夏的军队屡战屡胜,直捣赵国京都。
赵国满朝文武想用我去换安宁,被赵闻璟极力压下,他说:“这天底下就没有卖妻求荣的道理,更何况孤是一国之君。”
朝堂局势不稳,后宫也像个马蜂窝一样。崔溪三番五次的来奚落我,被赵闻璟关了禁闭。
赵闻璟是经历过风雨之人,所以他一直很从容,就仿若只要还未死他就是赢的。可这份从容并不能阻止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皇兄。
皇兄的战马还是踏入了这座皇城,他身披金甲,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皇兄。
似乎带了一丝陌生。
他轻启薄唇,朝我吐出两个字:“过来。”
我没动,因为我身后是身受重伤的赵闻璟。
“未央,别让孤说第二遍。”皇兄又说了一遍。
他的神态他的语气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只是我觉得一定有哪里变了。
“皇兄,你放他一命,算我求你了。”
话音刚落,我只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皇兄的眉头轻皱,似有不悦,他那双熟悉的墨瞳更加黑了,“你如今是在为了别的男人求孤?”
我看了眼身后之人,迎上皇兄的目光,双拳不自觉的紧握,这一刻似乎有了一些反抗的勇气,“皇兄,他不是别人,他如今已是我的夫君。”
啪——
皇兄手中的剑柄被他生生捏碎,散落一地。
“好的很,夏未央,你好的很。”他像是气极了,眼神都狠了三分,“众将士听令,取得赵皇首及者,赏千金,官加三级。将公主拉开,莫要让贼子鲜血污了公主的衣袍。”
皇兄的一句话,断了赵闻璟的生死。
混乱之中,我已经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被人拉走,紧紧的钳制住,动不了分毫。然后,我眼睁睁的看着赵闻璟被万箭穿心。
他死前,目光一直看着我的方向,似乎在说,江山美人,他不后悔选了美人。
我想起他此前对我说的一句话,他说:“未央,我喜欢你,但我更想护你平安喜乐。夏桀他对你的掌控欲太强,他给不了你未来。如果将来我死了,你记得要逃,逃的远远的。”
我似乎懂了那日在城楼之上,武临侯说的那番话。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都是被动的。一旦有了情爱,便有了牵绊,有了软肋。而我,就是赵闻璟的软肋。
或许当初为我出征的皇兄是真的一心只在乎我的安危,可后来经历生死,皇兄的心早已不纯粹。他或许是在怨我已交付给其他男人,又或许是早已计划好要吞并赵国,而我是无意闯入的棋子。权衡利弊后,皇兄最终选择对我短暂的利用。
失去后更懂得珍惜,皇兄失去过我,所以他发了疯的想要将我抢回。他容不下我和赵闻璟琴瑟和鸣,也容不得我心里已经放弃了他。
如今他如愿了,他真的又重新夺回了我,可我也真的失去了皇兄。
我失去了曾经那个只有彼此的皇兄,也失去了爱我如命的赵闻璟。我忽然觉得,这世间可真无趣。
大夏的花儿很好看,我看了十四年都不曾厌烦,可如今却有些倦了。
皇嫂在我回宫后便来看过我许多次,只是我一次都没见她。她对我是有愧疚的,源源不断的赏赐是她给我的补偿。
三个月前,我是大夏最尊贵的公主。再回来,我已是亡国皇妃。我从不知道,原来短短三个月,人能经历这么多事。
在我回来的第五日,姬芜来了。这次她是真的不能上战场了,那场困局,让她腿上留了无法逆转的伤,这辈子无法上马。
她说,若是赵国的援军再慢一天,她或许连这条腿都保不住了。
“未央,是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继续道:“我知道,陛下最近有很多变化,或许伤害了你,但……也怪不得他。那场战斗太过惨烈,陛下他也是九死一生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一条命。人经历生死总会变的,就像当初的陛下一样。”
皇兄并不是从小就是暴君,他也曾是阳光开朗的小皇子,若不是少时的变故,皇兄也不会如此。如今又是一场变故,将皇兄带入了另一个极端。
“未央,只有你能帮陛下了,若是连你都不帮他,他会疯的。”姬芜见证了皇兄的疯狂,所以她十分清楚,也十分担心。
我去见皇兄时,他在寝殿喝的酩酊大醉,地上的酒坛碎了一地,他喝一坛扔一坛,又不许人进去伺候。就连听到我来的动静,他也以为是哪个小宫女,一个空坛子砸在了我脚边。
“滚出去!”
我垂眸,一步一步走向他。
似乎是察觉到不对,皇兄缓缓抬头,在见到我的瞬间眼眸逐渐清明。
“阿央?”
“是我,皇兄。”
他紧紧的抱住了我,好像只要一松手就是梦一般。
我想起了从前,这座皇宫承载了太多我与皇兄的记忆。江山、皇权、嫔妃,皇兄什么都有,但真正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只有我,至少从前是这样。他对我,是一种极致的掌控欲。
看着将头埋在我腰间的皇兄,我低叹道:“皇兄,你何时才能懂得,喜欢并不是占有。”
皇兄的身躯轻颤,他没有说话,他在逃避这个问题。
我继续道:“你明明知道的,在你杀了赵闻璟的那一刻,我们就不能再心无芥蒂的如从前那般。如果再待在你身边,皇兄,我会疯的。”
紧紧环在腰间的手忽然松开了,皇兄低垂着脑袋,不敢看我。许久,我才听见他轻若蚊蝇的声音:“阿央,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我蹲下来,“可皇兄,我也说过,赵闻璟是我夫君。”
他的脑袋更低了,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闻到满身的酒气。
“你走吧,明天天亮前,消失在我眼前。”皇兄似乎是做了最大的让步,说出这话声音都颤抖了几分。他说明日前,是因为他怕自己明日便会后悔。
我站了起来,转过身去,眼眶早已泛红。
“皇兄。”这大概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叫他,“保重。”
其实我该恨皇兄的,可我怎么都恨不起来,所以我更多的是恨自己。
我带走的东西不多,只是带了些银票,皇兄送我的珠宝首饰一件都没带走。
再一次踏出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城,我抬头望着天空。今日的天不算明媚,反倒有些灰蒙蒙的,就像我的心情一样。
我去了江南,在那里买了一座宅子,养了不少花草动物。我想,此生我应该会在这座小院度过余生。
春去秋来,已是五年之后。
今日的花开的好,我送了一些给酒楼的大姐,回去时正好遇见刚下学的念婧。她像一个泥娃娃一样,衣裳上没一处干净的。
“娘亲。”她扑过来抱住我的腰肢,“今日念念掉坑里了,是那个神秘叔叔救了我。”
我抬眸,看向远处的巷子,那里正有一人快速隐在暗处,我正好看见他没来得及收去的衣角。他以为他隐藏的很好,却不知我从五年前就知道了他的存在。
这个人,是皇兄派来的暗卫,已经保护我和念婧很久了。不仅是保护,他同时也负责传信,就像当初赵闻璟在我身边安插的人一样。
我依旧没有理会他,拉着念婧的小手往回走。小姑娘扬起头问我:“今日娘亲还会跟我讲爹爹的故事吗?”
“当然,你爹可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我看着这个和赵闻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孩,露出慈爱的笑意。
“那爹爹爱娘亲吗?”
“当然,很爱很爱。”
“那 ……”
夕阳西下,大手牵小手,小姑娘一蹦一跳,时不时传来咯咯的笑声。地上的倒影不一不在彰显着这对母女的幸福。
那躲在巷子里的男人终于走了出来,他一双好看的眸子静静的看着那渐渐远去的母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陛下,公主走远了。”身旁的暗卫提醒。
夏桀垂眸,或许,他也懂了当初阿央说的那句话。
“走吧。”这一走,他算是真的彻底离开了他的阿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