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皇帝薛仁已至微醺，命场中乐师舞姬等人暂退，准备开始他一年一度的例行褒奖。
凡是参加过上元宫宴的人都知道，皇帝每年这时喝了酒，就要择去年一年的有功之臣逐个夸赞一番，只是往年一人提几句便全给打发了，偏今日提起薛崇滔滔不绝。
薛崇去年年末治理雪灾确实颇有成效，皇帝多表扬几句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柳承絮没想到此事还能有他的一份功劳。
薛仁偶然看见柳承絮坐在席间，遂开口道：“还有柳御史家的二公子承絮，按辈分讲，朕该唤你一声好贤侄啊，朕也须得好好嘉奖你。崇儿都与朕说了，雪灾那时是你与他同去治理，帮着出了不少好主意。朕问崇儿该如何赏你，他说你素日不喜金银，反倒钟爱字画，得空让他带你去丹青馆瞧瞧，任你挑两幅古画回去赏玩。”
柳承絮起身谢礼，复又听薛仁说：“朕若没记错，今日是你生辰？故而往年你都不随你父亲入宫赴宴，还要拐走朕的爱子，匆匆进宫请安便急着要陪你去过生辰，怎的今日两人一道来了？同坐一席又是何故？”
“父皇容秉。”薛斌抢先站起行礼，大言不惭道，“絮儿入宫可不是为楚王，而是陪同儿臣。因儿臣宫中尚缺太子君一位，故才带絮儿入宫，想请父皇赐婚。”
“哦？”薛仁眯缝着昏花的双眼，来回扫视座下几人，“你的意思是，承絮是为你进宫，你想请朕赐婚他于你？”
薛斌顿时喜上眉梢，立即到殿中跪拜：“儿臣正是此意！望父皇母后成全。”
不等皇帝表态，皇后丁汝梅便先表赞成：“柳家二公子是个好孩子，本宫觉着甚是不错。”
“嗯？”薛仁摸索胡须，似是有些不满，“朕倒认为，此事尚不能光听太子一人所言，且得问问承絮的意思。承絮贤侄，你可有何话想说？”
柳承絮正与薛崇窃语，闻言仓促行至殿中，跪地道：“回陛下，草民自认德薄能鲜，愧不敢当太子殿下厚爱。”
他心知仅凭区区一句话实难扭转局面，遂下狠心捏紧了拳头，使出方才与薛崇商议好的权宜之计：“陛下恕罪，草民斗胆直言，其实我已有心上人，且有信物定下终身，断不可能再与太子殿下成婚。”
“什么？有心上人了？还私定终身？呵呵，有趣有趣……那人是谁啊？想来贤侄眼光定然不差，且讲出来，朕为你们赐婚，也算成全一段良缘。”
薛斌未曾设想柳承絮留有此招，气急得鼓起了一双狭小的老鼠眼，赶紧圆场道：“絮儿真会说笑，你的心上人不就是我吗？回父皇，絮儿的心上人正是儿臣。”
薛斌说完之后，又自牙缝中挤出一句：“柳承絮，本宫看你是活腻歪了，休要仗着本宫喜欢你便在此胡言乱语！”
柳承絮轻蔑一笑：“陛下在此，你且试试看。”
薛仁并未相信薛斌所言，大手一挥道：“此事你说的可不做数，朕需听承絮贤侄亲口说，这心上之人究竟是谁啊？”
柳承絮不动声色地咬住脸颊里侧的嫩肉，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混乱的呼吸归于平稳，但他的心脏仍旧不受控制，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里窜出来似的。
他之所以如此紧张，只因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将极有可能改变他和那人的一生。
他望向薛崇所在方向，双眸已然通红，目光却尤其坚定，像是许下了极大的决心，嗓子略微颤抖着说：“此人正是——楚王，薛崇。”
薛崇捏着酒盅的手指，指尖因发力而泛白，如同柳承絮的声音一样颤抖着。
他亦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柳承絮，在将其所言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收入耳中之后，仰头一饮而尽杯中之酒。
薛崇起身走到殿中，刻意绕过薛斌，在柳承絮身侧跪下。
但见这皇子、公子、太子三人并作一排，前两者分别身着黑白两色，瞧着颇为登对。
然那从头到脚皆是明黄黄的太子，仍在不死心地反驳：“父皇可不能听信絮儿这话，他这是跟我置气才胡乱说的气话呀，请父皇明鉴！”
薛崇先向皇帝叩首，才抬头道：“我与阿絮幼年相识，少年相知，而今两心相悦，早有信物定情。方才阿絮也说他有信物定终身，儿臣手中便持有此物，且与阿絮手中之物是为一对。太子殿下若坚持称自己是阿絮的心上人，便请殿下拿出信物，再与阿絮手中信物比对即可。”
薛仁颔首同意：“好，就依你所言，将信物呈上来。”
言罢，薛崇与柳承絮各自取下腰间所系玉坠呈上。
太子浑身上下摸索半天，各样宝物配饰倒是不少，却没找出个像样东西，最后只得草草递上一枚玉佩应付。
薛仁亲自下场接过三人“信物”，逐一仔细比对。
柳承絮所呈是一枚精雕鹤形玉坠，小鹤显站立之姿；薛崇所呈乃是一枚略大些的玉鹤，大鹤显展翅之态，且用料明显是与那枚小鹤出自同一块上品玉石。
两枚玉鹤上各有一处设计精巧的卡扣，合二为一即是展翅之鹤护小鹤于羽翼之下。
再看薛斌所呈之物，仅一块平平无奇的白玉云纹玉佩，委实难以插足其中。
薛仁手持玉鹤，满意地挑起眉毛，却不懂如何分离两鹤，只好轻咳一声以做掩饰，将合为一体的玉鹤递还给柳承絮：“两枚玉鹤的确是为一对，这白玉佩属实牵强，太子且先回去罢。”
“怎能凭这玉坠子……”
“嗯？”
薛仁居高临下，眉宇间已有隐隐发怒之势。
薛斌眼见大局已定，空有一腔怒火怨气也不敢轻易发作，只能灰溜溜回去坐下。
“我说崇儿怎么一点也不急于自己的婚事，原是有这段佳缘在此等候啊，他只等承絮贤侄你年岁够了，便好与你成亲呢。既然如此，朕今日便做主赐婚与你二人，再命礼部择选吉日，早些将婚事办了吧，省得朕与贵妃再为你们操心。”
礼部尚书此时正看戏看得乐呵，不想热闹竟凑到了自己的头上，当即抛下酒杯上前领旨。
叩首谢恩后回到座位，柳承絮开始专心致志地拆解玉鹤，也不知是急躁了还是怎的，半晌都没能解开。
他本想找人帮忙，扭头却见薛崇一手握拳至于鼻下，嘴角微翘，分明是在憋笑。
柳承絮不悦地抿抿嘴，放弃了找薛崇帮忙的想法，转手将两只玉鹤一并系在腰间。
两枚玉鹤，难舍难离。
一桩姻缘，就此落定。
